Ignis fatuus.
言无展事,语不投机;承言者丧,滞句者迷。

笑止千万

鲁铎象征说:气槽,我要下地狱呀。


小学布置的作文,命题范围十分有限,往往和“梦想”难以脱离关系。鲁铎象征已经能写很多汉字,笔画规整地写下“菊花赏”、“天皇赏”等字样,比起文章,更像是志在必得的人生规划;站在多年后回望,又好似白纸黑字的预言。假如日后有人想写一本“皇帝传”,以那篇稚子雄心开头会相当合适,可惜已经不知道遗落到何处了。

(命运在落笔前就产生分歧,分为实现了梦想的人和没有实现的人。幸好,未来不会有律师找上门来,拿着你小学时写的作文,要求你履行上面的义务。鲁铎象征参加同学会,时间久远,出席的人一大半为了她而来,一睹中央皇帝的风采,其中绝大多数已经忘记自己言之凿凿写过的字句,却还记得鲁铎象征的梦想,她们仿佛是为了见证这一切而生的裁判,亦或古老传说的目击者,将石板上的预言谨记于心,只为某日不远千里而来,宣布皇帝所言不虚)

鲁铎象征,八岁,立志夺取日本,乃至天下。她如此坚信不疑、矢志不渝,仿佛宇宙费力地铿锵运行至此,就是为了这一目的。她的命运已经确定,写在七重印的书上,从混沌之初便已如此安排章程,在有路之前,在有行于其上的人类和太阳之前*。她想象不出奔跑以外的人生,那听上去与“死”同义。


鲁铎象征说:人类的地狱足足有十八层,在不同的宗教里,恶人各自坠入各自的苦海,造业者各自咽下各自的苦果,偷盗有偷盗的业,奸淫有奸淫的业,杀人有杀人的业,但其中没有马娘的地狱,没有地狱审判马娘的业,因为马娘没有神。于是我只好想象。在我的想象里,我的地狱寸步难行。


奔跑就是战争!奔跑就是……一切!奔跑就是……!!

梦想!希望!胜利!!欢迎入学特雷森!!!

鲁铎象征赢下了弥生赏!鲁铎象征赢下了皐月赏!鲁铎象征赢下了日本德比!鲁铎象征赢下了菊花赏!无败三冠、无败三冠!

奖杯!荣誉!胜利!啪!高中生活结束了!


鲁铎象征说:命运。赛马娘是应命运而生,又终此一生与命运搏斗的存在。赛道上的悲剧之箭,随时可能射中脚踝,不分胜者和败者。奔跑这一行为本身,简直就像是自己主动迎上不幸一样————为了中箭,而把脚伸出去。你该笑话我了,气槽,我不该如此杞人忧天。是啊,胜利与命运像两把悬发之剑,站上赛场之前,谁也不知道二者的先后。 ​​​是啊。


她于去年秋天造访笠松特雷森学园,中央对地方的激励、巡查或者恩泽,什么说法都可以,看到陈旧的观众席、破败的草场和无所事事的赛马娘。砂地跑道留下的脚印不深,一场小雨就能抹平个七七八八。她穿便装,戴眼镜,这套打扮广为人知,只出乎她的意料被认了出来,传来模糊的兴奋,有人冒着雨靠近,询问能否合照,她把雨伞倾斜过去,微笑,美颜开得很足,眼镜框有些歪。女孩蹦蹦跳跳地走了,脚上的鞋子干净而时尚,除了奔跑,什么都能胜任。

笠松,某年黄金青年杯的赛况还历历在目,正是那场比赛放出了名为小栗帽的怪物,此后她征战天下。

背后穿来沉静的脚步声,鲁铎象征回头,看见藤正进行曲,裤腿打湿,鞋底脏污,发梢滴着雨水。藤正进行曲说……


鲁铎象征说:2分22秒2。


2分22秒2,小栗帽在日本杯创下的记录,日本第一。

鲁铎象征说,恭喜你赢得岐埠王冠杯。藤正进行曲却说起多年前的败绩,小栗帽精彩绝伦的末脚,断绝了她的胜利。那是我出生以来头一次感到,藤正进行曲略一停顿,感到有自己的双腿无法企及的地方。觐见皇帝的赛马娘冷静而克制,期间仅有这一次唇线波动,耳朵神经质地抽搐,短短的一瞬,然后恢复如常。这好奇怪,她明明在奔跑,却毫无希望,明明在奔跑,却深知和前面的人天差地别。

藤正进行曲说:我无法战胜她。

2分22秒2。日本第一。不是踮起脚能摘下的,也不是跳起来能摘下的,搭梯子也不行。于是我想,大概只有长着翅膀才能触及。这好奇怪,我一直深信我是长着翅膀的。

藤正进行曲说:不然我为什么奔跑呢?


(皇帝奇异地沉默,问道:气槽,你知道笠松有一首小栗帽之歌吗?她打起拍子,不甚熟练地演唱:

おまえが走るため  如果你生来

生まれてきたのなら  就是为了奔跑

わたしは 何のため  我又是为了什么

生きてゆくのか  而活下去

輝いた青春を  在我光辉的青春里

駆け抜けた オグリキャップ  小栗帽 跑过去了

帰らない あの夏を  回不去的那个夏天

駆け抜けた オグリキャップ  小栗帽 跑过去了)


中央的皇帝鲁铎象征驾临笠松特雷森学园,例行演讲,她换上决胜服,袖扣和领带一丝不苟,胸前的奖章闪闪发亮。她调试麦克风,测试,测试,大家好。她该说起梦想、希望还有胜利,诸如此类的东西,就像她该对藤正进行曲表达同情,自剖一些无力的往事:对手遥遥领先,难以望其项背。她没有那样的故事。她该激励,展望,说些振奋人心的话。奔跑,奔跑吧,未来在你们脚下。


中央的皇帝说:奔跑是没有意义的。


鲁铎象征说:假如我明确地知道,在下一场比赛中会负伤、从此永远告别赛场,我也会站上跑道,去迎接我的剑,让它把我的头颅斩下来。我罪有应得,这就是我的业。因为我是鲁铎象征,七冠之胜,命运的皇帝,我是“绝对的胜利”。这就是我的业。


断头台和皇帝素来相衬。


中央的皇帝说:奔跑没有意义。自然界中没有动物以速度彰显力量,奔跑只是“逃生”或“追捕”的副产品,只是人类在古老年代压缩时间的手段。而在交通便利的现代,比人力更快更好的交通工具比比皆是,奔跑没有意义。 ​​​


中央的皇帝说:但是,“更快、更高、更强”,人类依旧乐此不疲地发掘潜能,打破极限。没有翅膀,所以寻找飞翔的方式,所以与重力对抗,与自己对抗。把冠军、胜利和荣誉沐浴在比赛项目上,把梦想寄托在奔跑上——赋予无意义之事意义,这是人类的特权。 ​​​


中央的皇帝说:不论是人类还是赛马娘,都是无法忤逆重力的生物,奔跑……


鲁铎象征说:可是,气槽,假如你我明确地知道,下一场比赛无法获胜,还有这样的勇气吗?一次、两次、三次……假如你我明确地知道,此生不可能再获胜,还会继续奔跑吗?


藤正进行曲说:岐埠王冠杯是重赏赛事,与我战斗的都是优秀的赛马娘,我不会说这样的比赛无足轻重。只是,我想我是不幸的。


藤正进行曲,你的不幸,不在于你没有才能,抑或被命运截杀。你的不幸是,你能够看到顶点的光辉,却无法触及。你不是“怪物”,也不是“皇帝”。

你的悲剧在于,你只能是你自己。 ​​​


鲁铎象征:气槽,你知道吗,中央学园和地方学园有一处不同,地方有而中央没有。抱歉,我不该问周全的你这样的问题,你当然知道,地方学园有“劝说成绩不佳的赛马娘选择其他出路”的不成文规定,或者说,人文关怀吧。


我能够说吗?希望你能继续跑下去,加油,努力,不懈努力,但毫无希望。我能够对藤正进行曲说这样的话吗?我们的头上悬着剑,落下有先后,可也有终其一生没有等来剑的人。我能够妄断吗?你放弃奔跑吧,去念书,读大学,毕业后找一份工作,起初会有些不适应,你会在天还没亮时就醒过来,你依旧有晨跑的习惯,你上下楼梯时会想做跳跃训练,你上学不靠电车而靠双腿,在一些晚上,你辗转难眠。对不起,我说谎了,我不知道放弃奔跑的赛马娘会去哪里,会想些什么。放弃奔跑,对我来说,无异于死去。我不知道她们去了哪里,所以,我也不知道你会去哪里。也许有一天,我会在报纸上看到你被刺死的消息。但更多的可能是,从此以后,你的名字再也不会传到我的耳中。


中央的门太窄了,不足以让所有赛马娘都通过。


鲁铎象征说:说到哪里了,气槽?我的业。只该我一人被斩首,从今往后,不该有死于赛场的马娘。让鲁铎象征死去吧,让泡沫一样的荣名破灭吧,不应让荣誉的剑悬在她们头上了。从今往后,马娘应该选择自己的死地。


《我的梦想》

我的梦想是成为世界第一的赛马娘。鲁铎象征。


我点燃火,难道为的是让飞蛾来赴死吗?


鲁铎象征:因此我必要斩断格尔迪奥斯绳结,气槽,我要斩断,然后宣布,向所有的马娘宣布:奔跑是没有意义的。

是的,我要毁灭你们赖以生存的根基,践踏你们的荣耀,唾弃你们的胜利——我要赋予你们自由。


诅咒缠身的皇帝理应死去。


鲁铎象征说:我意图指染命运。我要改变事物的秩序。我要剥夺奔跑的意义。在我构想的乐园中,所有马娘都将得到无边无际的自由。从今往后,她们的路通向四面八方。


“即使她们不再奔跑?”


即使她们不再奔跑。


鲁铎象征说:你的皇帝渴望死去,这就是她的全部秘密。*


-END-


*引自《血色子午线》

*《卡拉马佐夫兄弟》,原句:你的宗教大法官不信上帝,这就是他的全部秘密。

《卡利古拉》,原句:你的皇帝渴望安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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