Ignis fatuus.
言无展事,语不投机;承言者丧,滞句者迷。

一旦被人声唤醒,我们就淹死

下午回到家,发现陌生的女人死在了客厅。

初中的春假。

室内的阴暗下,女人赤身裸体,皮肤上流动着明媚的光影,仿佛有人将树荫浇在了她身上,一种浓烈到不自然的绿。在此之前,我所了解的死亡只有两种:一、病房里奄奄一息的老人,抽泣,如同摆钟一样规律的器械声,声音与声音的间隙拉长,钟摆违反物理定律越摆越高,某一刻像被打死的鸟一样掉下来,悲寂的音乐响起;二、鲜血,伤口,流出来的内脏,伤口,所有你一眼能看出比起医疗业、殡葬工作更胜任的伤口,悲寂的音乐响起。

悲寂的音乐如此重要,有将世界排除在外的能力,隔绝出一个独立的空间供给死亡。没有围栏和墙壁的年代,人类一定是用音乐划分领地的,也许还用音乐区分彼此。在我心里,音乐与死亡的距离,比尸体与死亡的距离更近。

可是她,全身贯彻着死的意志,俨然不是活人,却与尸体相差甚远。之所以这么说,是因为我一点也不害怕。不但不害怕,反而觉得亲近。我感觉,她是为了让我看到才死在这里的,这目的让我们产生了友谊,如同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。此外,我看着她,就像看着水果、电视遥控器、书本和收纳箱等等处于自身以外的东西。挥之不去的死的意志,是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融入这个空间的巨大割裂感。她就像是家里多出的物品,无害,安静。你最多只会猜想,或许是家人放在那里的吧。

 

 

我与爱美发展友谊的方式,毫无疑问,非同寻常。2016年,我们在《卡片战斗先导者》里结成了名叫奇幻迷宫的组合,为动画演唱ED;2017年于BanG Dream!企划中有了更多的联系,工作时间见面的机会比休息时还要多,成为朋友就像烤肉会熟一样必然。不同的是,肉烤熟了之后吃进肚子里就结束了,友情却不折不扣地延续了将近七年,比我的乐队Roselia对烤肉超乎常人的兴趣还要久。到这里为止,还是可以发推特的美谈。

接到电话后我就动身去搭电车,推掉了接下来的行程安排————本来已经到半路了。这份果决并非是由于爱美说了什么,恰好相反,没有挂掉的电话那头一片寂静,只有屏住呼吸,才能注意到某种业已消逝的声音持续传来,比盛夏柏油马路上的蒸汽还要飘忽不定,比碳粒的颤动还要不切实际。假如被拽入冥界的人能够说话,发出的一定会是这种声音。崩溃语言本身,其中的意思只有精神不健全的人才能领会。

电车上我也没有放下手机,紧紧贴在耳边。每当这种时刻我总是有一点迷信,好像这通电话是我和爱美唯一的联系,她的气息维系在我看不到的电波里,经由大气层外的卫星转述。如果挂掉电话,爱美就会如字面意思消失不见,就像美人鱼在阳光下变成泡沫。我不说话,几乎没有动作,聚精会神地发呆。我的呼吸平稳,睁着眼睛却什么都没看,耳朵全心全意捕捉电话的声音,仔细辨认到底是爱美在说话还是我的耳鸣。我把自己从世界里排除。

到站后距离爱美的住所还有一段距离,我叫了出租车,到达目的地,下车,步行,按电梯,上楼,开门。

这时,我还没有闻到任何味道。直到我打开浴室,眼睛看到了,血的气味才浓烈地袭来。爱美,或者说组成爱美的事物漂浮在浴缸里。稀释的血液将地面打湿。

爱美的眼球,爱美的牙齿,爱美的肺,爱美的肋骨……爱美的一切就在那里。爱美的下颚裂开。爱美的肠子随着溢出的水流到地上。爱美的大脑神经顽强地和我认不出的部位粘黏。爱美的肋骨像笼子一样网罩脏器。爱美的皮肤兜着肌肉组织和血管。爱美的心脏在水里搏动,喷出血水。这个浴缸就像是人体做的船一样(命名为爱美号如何?)。江户川乱步写过一篇小说叫《人间椅子》,在我眼前的则是“人间帆船”。

每当这个时候,我都会思考为什么不能在尖叫和昏厥之间二选一。也许是因为生的意志贯彻其中,也许是因为躺在地上的手机屏幕还亮着,也许是因为我能看到爱美的手指一张一合,在和我打招呼。器官起起伏伏,水不断溢出,像一场郑重其事的呼吸。

 

 

我问了。

开什么玩笑,我又不是相羽さん!我当然问了,2016年就问了。

“我可以问一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吗,爱美さん?”

那个时候我们还没有发展出特别的昵称,出于心情复杂,和一部分刻意为之,我用了敬语。

2016年我得到的答案是写着“我不太想说”的微笑。

2018年,在发生了类似的事情,一场惊心动魄的抢救(主要是把她带离现场)后,我顶着一脑门的汗再次问她。她先是“呀”了一声,像是节目里装傻的前奏,接着发出“嗯——嗯——”的声音,食指撑着额头,沉思默想。

其实我并不指望得到回答,就像我立刻跳上电车也不是因为自己能做什么。我好像一个淘金多年的人,筛选石块不再出于对黄金的迫切,而是身体习惯。乏味、重复、机械的劳动,是我精神稳定的原因。

“学生的时候——”尾音拖得很长,腔调带着圆滑的高挑,像是户山香澄在说话似的,“想要消失。”

我们坐在某家店后门的台阶上,什么东西发馊的气味挥之不去。她告诉我这个故事,用沙哑的真嗓子。

在日本史课上。

这么想了。

一瞬间无理由的心悸后,发现玻璃窗映照不出自己。

当天因为“逃课”,被家长问责了。之后这种事情时不时地会发生。

听上去很像漫画里的设定,现象呀怪异呀超能力呀春假的时候遇到了吸血鬼/被螃蟹夺走了重力之类的呀……假如只是这样,倒也不是不能接受。

“不不不,就算是透明人也不能接受好不好,我很困扰的呀~~?”爱美摆着手,很出色地吐槽了。

我们花了休息日的一个小时在纸上列下发生过的种种表征:

    1.透明化,包括衣服,不论是肉眼还是机器都看不见。有自我意识。

    2.溶解(?)近两年才有的新形态,身体会融化。有自我意识。

    3.可以“看到”,但是视线会穿透过去,大脑无法理解(?),存在感很低,接近于无。有自我意识。

    4.消失。

除此以外,就像造成这一切的神秘意志(假如有的话)对武士道的股价宽宏大量一样,工作时从没有一次这种事发生过。

“嗯……怎么说呢,live啊节目里啊唱歌的时候,觉得非常的稳定,一点点预感也没有!哎呀,说起来,假如真的在镜头前发生了的话,一定能在日本,不,全球都引发热议吧,搞不好live激增,你不觉得很不妙吗?”

我想象了一下,脸顿时就皱了起来,双臂交叉大声抗议:“不行不行不行,这哪是‘不妙’的程度啊?我会死的!就算我不死相羽さん也会死!不对,最先死的是めぐちぃ!你想害死我们吗给我瞒好啊混蛋!”

聊到这些时,已经是2019年下半年了。

 

 

2016年,《卡片战斗先导者GNEXT》的ED《 Wing of Image 》MV录制完毕后,我在化妆间叫了她的名字(“爱美さん……”),与此同时转过头头看她。

衣服已经换了回来,接下来的卸妆可以自己做,工作人员都离开了。

从“有”到“无”,应该怎么形容呢?

视线一下子失去了焦距,明明看着,却好像穿透了过去,落到后面的镜子上,看到镜子里的自己。

如果用力看用力看,会发现光线和阴影有不自然的扭曲,犹如一团透明的火焰。

假如保持柔焦的视线,或者用余光,分散注意力什么也不想,反而能够看得清楚。

我的声音就这么卡在喉咙里,我到底要说什么,要和谁说,在那一瞬间都蒸发掉了,之后也没能想起来。

 

 

先把肠子捡起来吧!我不会做饭,对猫过敏,平常最多接触的动物是人,如何对待内脏实在没有经验,抱歉了,爱美的粉丝们!其实冷静想一想,把手机捡起来才是更要紧的事,但是这时我已经完全丧失了判断力,判断失去判断力的方法就是看这个人会不会自讨苦吃,是选择用勺子舀水还是直接拔浴缸的塞子,这也是工藤杂学!我不愿意用手直接触碰,但也绝不想离开浴室去找手套,我一点也不想离开,连这个想法都没有。门外的世界业已消失,我的潜意识告诉我,只要我出门,再回来的时候只能看到空空如也的浴室,到时我就不得不宣布自己疯了。这没有逻辑,但你要和现在的我谈逻辑么,嗯?

我必须得和爱美一起离开才行。一直以来,这个秘密没有把我送进精神病院,全是因为它就像油和水互斥一样不能融入我的生活。假如我把外面的事物牵扯进来,就有里面的事实渗透出去的强烈危机感。只要我这样思考,只要我这样思考了,外面的世界就安然无恙,我也就还是我自己,工藤晴香;爱美也就还能是爱美。

我把肠子捡起来,放进浴缸,如同将缆绳放到甲板上。由于完全的抗拒,有关肠子的触感的记忆被我排出,就像吐出一口饱含思绪的空气。

“咿呀~好害羞~”

肺收缩着,运输氧气,历经声带,涌出。只要不去想完全处于不同方位的器官是如何合作的,爱美就还能是爱美。

我握紧拳头挥了挥,权当回应她不分场合的娱乐精神。

走近浴缸时,我看到一把剪刀,卡在肋骨的缝隙里,随水流轻轻晃动,如同依附在珊瑚上的鱼。喂,たやん,这是怎么回事?

“这个、那个……”我简直能看到她对手指左顾右盼的样子,“只是,人家只是……!”

“好了快说!”

这不太像是我,准确来说,不太像是我和爱美的说话方式,更像是我和相羽さん的。当然了,我的语气把控得很好,一种假意的不耐烦和不严肃,合乎气氛。我没有真的生气,她知道我没有真的生气,我知道她知道我没有真的生气……哎呀,总之,这是人的禀赋,通过他人学习而来的,只要能够伤害他人、被他人所伤害,就能学会。爱美的这种状态相当狡猾,她单方面地不能再伤害别人,不能施加任何的力,换来了别人不再能伤害她。她从公平的比赛中离开了,不拿冠军也不再失败。她唯一还能影响的,就是我,万一被发现了,我可是会被怀疑杀人的啊?!

她说,只是突发奇想而已。溶解的时候,并不是真的要做什么。出于好奇心?或者不安?困惑?怀疑?轻轻用剪刀划了一下肚子。

假如是普通人的话,大概只会留下一道红印,或者什么也没有吧。

爱美的腹部就这样被她自己划开,古怪地,顺畅地,理所应当地,缓缓顺着剪刀分裂,翻开,漂浮水上。

我猜想,爱美对自己的身体有一种毁坏欲。昼夜颠倒、三餐不继是慢性的,而划开自己的肚子则是快意的。我不喜欢自己的牙齿,爱美呢,我还没听她说过喜欢自己什么地方。这并非意味着爱美向往自我毁灭,恰恰相反,没有什么行为能比这更表现她的求生欲望,这是她与虚无抗争的手段,她的战斗方式。比起身体一点一点溶解,她选择了自我解体,由受害者变成了加害者。这一刻,身体完全属于她了。存在、消失、生存或死亡,再一次为她所掌握。这就像不能忍受心爱的宝物被时间剥夺,而选择亲手打碎一样可以理解。一个人,只要拥有对身体的破坏权,就等同于拥有自己的生命。

“笨蛋!白痴!”

我毫无诚意的责骂换来蹩脚的装哭。嗜好破坏的人多了去了,我无法原谅爱美的是,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。我坐在洗手台上,心想,但这是情有可原的。有的时候,你不能指望人永远心智如常,特别是身体融化时。

我注视着爱美,不能把视线移开。电车上的我,已经将自己从世界里排除,除了这间浴室,再没有别的世界。在这里的我,是为了爱美而来的。假如我不能证明爱美的存在,我自己的存在也会消失。

与此同时,世界外的我依旧在思考。人到底有没有灵魂,似乎可以得出答案了。爱美的身体四分五裂,每一部分都能冠以爱美的前缀,单独拿出来却不能叫做爱美。将四分五裂的身体收入眼中的我,是爱美的唯一证人。只要我还在注视,爱美就不会死去。

注视着的我,没办法告诉她“我觉得这样的爱美很美丽”。我是作为模特踏入业界的,不能说深谙人体之美,至少也懂得什么样的姿势和角度给人美的感觉。爱美毫无疑问是美丽的,但此时此刻,我所说的美的意思并不附着于身体上。她的美丽在于,她是某种永恒波动的状态,不能以稳定的形式生活,仿佛一团为了模仿人类的形状而摇曳的幻影。

因此,舞台上的她永生不死,恒久稳定,不为任何施加的力而改变。镜头和目光维系了她。只要她拨动吉他,只要她歌唱,只要她露出微笑,她就永生不死。

我没办法告诉她,这样的爱美很美丽。出于道德,我需要憎恶这种想法。当她这样竭力而怪诞地呼吸时,我却犹如注视永恒般目眩神迷,被其中近乎疯狂的执着迷惑。

 

 

爱美对我说:“闭上眼睛。”这仿佛是打破魔障的咒语。我照办。再睁开眼时,她躺在浴缸里,浑身赤裸,精疲力竭,像是刚刚结束100场live。我想要拉她起来,稍一用力,她的手就分解了,变成我已知的一切知识所不能解释的东西,一半消散在空中,一半落到地上。我很冷静,实际上,我根本没有反应过来,但我的身体尖叫起来,大概有五六分钟,我专心致志、歇斯底里地尖叫,双眼紧闭,身体蜷缩,只有这样,世界才不会流进来。尖叫停止后,我俯在她肩膀上大哭,哭得面红耳赤。

冷静下来后,我拿起花洒,冲洗她皮肤上淡红色的水。

我比爱美要矮,她大部分的重量倚靠在我身上,滚烫潮湿的温度透过衣服传递过来,让我安心。尝试了三次后,她终于离开浴缸,如同脱离子宫的幼儿。

然后,我们离开浴室。

 

 

我把窗帘拉上。初春的阳光是绿色的,不,或许只是光线的把戏罢了。爱美窝在沙发里,目光迟钝,面露微笑。她天生一幅笑脸,笑起来嘴角比常人的深,笑容似乎是和眨眼一个等级的身体反射,甚至于有人叫她起床的话,睁眼前她会先微笑。

我用浴巾裹住她,擦拭她头发上的水珠,然后递给她吉他。

仅仅裹着浴巾的爱美摆弄吉他,用十根手指拨线,留下浅浅的印记,缓慢的样子仿佛原始人头一次接触火焰。这时,吉他还像一个陌生的东西,笨重,硕大,与她没有关系。等到手指觉得痛了,她拿起拨片,弹奏,音乐寂寞地掉在地上。

然后她微笑。

摸索吉他的爱美,就像是在抚摸自己。她借由吉他发现了自己。她拨动吉他,吉他的声音证明了她的存在。

我们吃了一点东西,喝茶,细声交谈。在我觉得她应该觉得冷了的时候,爱美皮肤上的水珠依旧没有消失。食物和热水似乎给了她力气,她忽然靠近我,用圆滑高挑的嗓音说话,尾音拖得很长:“呐,たやん,呐————”

“我在我在我在,たやん怎么了たやん?”

“如果说,假如说,有一天我消失了,爱美整————个存在,就是说,配音啊、歌啊、其他的好多好多东西,会不会都消失啊?”

“啊啦,好问题,这个问题你初中的时候就该思考了混账!”

“呜呜呜,人家也想过嘛,但是,但是,一直找不到人商量……你看,千春和哥哥我不想让他们担心,Popipa我也不想让她们担心,呜呜……”

“那就可以让我担心吗?!”

我振声怒吼,同时感到茫然。有这样的烦恼也无可奈何,既然形体会崩坏,没有实体的记忆和概念自然更不能信任。可是,似乎有一条约定俗成,使我们不能以严肃的态度对待这些事。我也明白,爱美并不是想要答案,只是想要安心。

我应该说什么呢?

这时,我想到一篇曾经读过的小说,作者是智利人,有一个我记不住的名字。我说起那个故事,关于一对分手多年的男女,B和X。有一天,B无事可做,给X打了电话。他们见面,B重新爱上了X,可是X有自杀倾向,一段时间后,B说服自己离开了,不过此后每天都给X打电话,X一天比一天冷淡,直到通话中断。

说到这里,关于那篇小说的记忆已经不足以支撑我陈述了,于是我沉默了一下,爱美的发梢静静滴着水。

“再后来,X被人杀掉了,凶手似乎是她以前的情人,经常打电话来骚扰她。”

“欸,那不就是B干的吗?”

“不是啦,是另外一个人。”

“然后呢?”

“没有然后了,结局是X的弟弟打来电话,告诉B凶手抓住了,电话挂断后,B就孤身一人了。”

“嚄——”

“’嚄——’什么啦,你绝对没听懂吧!”

“不好,被发现了!”

我打了一下空气。我们仿佛漫才搭档一样,一个装傻另一个就要吐槽,还要用手背打肩膀。

“但是,”我说,“读的时候我在想,这个男人好像希望是自己杀的一样。”

“什么意思?”

“嗯……就是,他的一些话具有诱导性。凶手不是经常打电话骚扰X嘛,假如想要撇清自己的嫌疑,最好还是不要说自己也经常打电话吧?但他却说了。”

“原来如此。”

这只是一种朦胧的感觉而已,他想要和那个爱过的女人建立联系,也许是通话被冷淡对待让他自尊心受挫,亦或另一位情人的存在让他很不爽,他想要和死人建立联系,于是杀了她就是最好的方法。

“所以说,”出于某种未知的原因,我闭了闭眼睛,“你在消失之前不是会有预感吗?假如有一天,你实在太害怕了,没有办法背负这样的害怕继续活下去的话,就来找我。我杀了你,然后去自首,你就可以作为‘被知名声优工藤晴香杀死的人’流传千古啦,可喜可贺可喜可贺。”

我的喉咙哽咽,原本打算上挑的尾音僵硬地落地,像块冷硬的石头。

事情是这样的:假如没有尸体,死亡就没有办法存在了。消失的爱美只会被当作失踪处理,多年后再判定为死亡,她所害怕的事也就应验了。而我,工藤晴香,既不是物理学家也不是医生,没有和超自然现象、怪疾、抑或神明妖怪作战的能力,我唯一能借助的伙伴只有死。死亡是被认知的,死亡是被认可的,只有死才能把爱美钉在现世,死是我可以触及的。

我看着杯子里的茶梗,因此没有察觉到爱美站起身朝我走近。浴巾掉在地上,她抓住我的手,在我抬起头之前,让那只手触摸到她的腹部,然后穿过,穿过,穿过……

冰凉的触感淋在我身上,我没有抬起头,忍受着,忍受着这世界为我一人而下的雨。我的手定在半空。

在我发疯前,爱美重新出现在我面前,看上去像是在别处死了一次。她曾经死了,哪里也找不到,连死亡本身都找不到。

 

 

当她露出微笑时,金阁也在我眼前自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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